去死吧我说。
然后她死了。
可我什么也没有做,真的,那只是一句气话,像任何一个人的口头禅一样。
然而并没有人相信我录像中一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拿着刀杀了她。那不是我,只要你看看她的眼睛你就会知道,那不是我。任何认识我的人都知道,那不会是我。
你们,为什么,不信我?
艾
她这样说么?我拿着艾的口供,已经和她交谈过的迪尔希点点头:她在同学师长眼中确实是个好姑娘,性情温和,也足够理智,被害者的男友都不敢相信艾会做这种事来。艾的情绪是真的,我能判断。要知道,连专业演员也不能骗过我的眼睛,更何况我为了保险,最后用了测谎仪。迪尔希说最后一句时流露出一点烦躁和羞耻,那是他一直不屑于用的东西,要知道,迪尔希的行为分析与犯罪心理可是警界闻名的。
我没有人格分裂,绝对没有。那天晚上我在家睡觉,没有拉小柯去那条巷口。我更不可能特意在路灯的录像前杀了她啊。你们查查指纹就知道了,我是被陷害的!
艾
她到底有没有人格分裂?我皱起眉。迪尔希一脸懊丧地耸了耸肩:还不知道,马衫正在里面给她检查。大概会催眠,所以得等上一会儿。说罢,他又用胳膊肘捅了捅我的手臂,像大学时同桌学习一样。喂。他说,连语气都一样。你不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吗?
是啊。我叹口气,有谁会在谨慎到不留下任何指纹,清除掉所有自己来过的痕迹时,却在摄像头前留下自己犯罪的铁证?就算是她人格分裂的一部分,那这个人格也太变态了一点,说是陷害显然更加合理。可是,那查不出任何修改痕迹的录像又该如何解释?就是因为有道理才更麻烦。
我们不再说话,知道的,想到的各种可能性彼此都清楚,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方向谁也不想多说什么。废话会影响思维,重复已知的废话尤其如此。这是我当年在一篇作业中曾写过的话,迪尔希和我都深以为然。
没有结果是么?
我就知道能听我说一句么?你们的方向错了,围着我查没有用的,你们应该去找真正的凶手。谁和小柯有仇,又熟悉我,还可以扮作我的身形容貌,让人一眼就认为是我
真够惊悚的。
艾
过了一会,马衫过来了。马衫大名程逸君。乍一看还真是个翩翩君子,就是内里绒絮败尽,所谓仁、义、善、容四德他一样没有,挑三拣四,睚眦必报,自以为是,倒是占了个尽。唯一说得过去的就是对朋友好歹坦率真实。当然,他工作时,面对病人自然是另一副样子。
马衫之所以叫马衫,还得从一年前说起:马衫常穿风衣,为的当然是所谓装酷。可一日某同事的俩双胞胎小丫头过来,一眼就看见他,一个指着他说:他穿的是什么呀?另一个看了一眼支吾不出,先前那个张张眼睛:原来姐姐也不知道。那被叫作姐姐的立马就被激活了,眉一横,脸一沉,谁说我不知道?那小丫头十分不屑地伸手指着他,看了看妹妹道:你听好了,这叫马衫!众人爆笑于是,在这小丫头的这叫马衫的指认下,马衫正式得了名。
马衫朝我们点了点头便坐下了,连以往对我们惯用的开场白希子小姐都没有说。(那是马衫对迪尔希的专有称呼,这位心理医生偏偏以自己的专业学术认定迪尔希心理偏向女性,弄得迪尔希每次看见他就想扁他。)
这孩子很正常,除了对自己可能被指控杀人这件事仍心存恐惧外,心里没有任何问题了,所幸她和死者不熟,只打过几次照面,不然怕是会留下心理阴影。马衫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她没有杀人,我可以肯定,我不认为她有汉尼拔那样变态的心智与伪装能力。说到最后,他咧了咧嘴角,轻声嘟囔了一句:那可是我的偶像。
我有一种想翻白眼的冲动,也许这家伙就是为此才选择当心理医生的也说不定。喂,别扯远了!我毫不客气地朝他面前的桌面屈指敲了几下,她有说到有关案情的线索么?马衫看向了我:澄子小姐,别这么急啊,身为女性,要温和,温柔,懂吗?学会静观其变,让其他的人先提出观点,您应该向您身边这位学习。
滚!你再说一句这种话,我可不管什么警局形象了,一定揍得你说不出话。迪尔希怒目而斥,差点就站了起来,我平静地坐在原处,不去劝阻,选择了静观其变。
马衫看出我不会帮忙,更不认为他一介医师可以打得过警探,便嘿嘿的干笑两声,说:开个玩笑而已,男人度量大嘛,就是知道你度量大才敢和你开玩笑嘛!
迪尔希也不可能真生他气,立刻便恢复了冷静模样,别打岔了,谈正事,橙子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小柯男朋友很花,模样又好,都谈了好几个了,也甩了好几个,毕竟是校草,事情又瞒不住,故而我是知道的,会不会是嫉妒生恨,再起的杀心?
我的身形没什么特别,好多人都和我差不多高,只是真的想不到和我长的像的。也许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因为我的容貌毕竟是让别人看的,有时我的感觉反而不准。
要不你让他们把录像再给我看看?我仔细留意一下,应该是我认识的人。
我希望能帮到你们,谢谢你相信我。
艾
这是个好姑娘。马衫最后评价道,她第一次看录像时害怕得看都没看完,看那人拿刀的样子后就看不下去了,现在竟愿意面对自己的恐惧帮忙找线索,虽然这恐惧因为我们相信了她而减少了不少,即使这样,大概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不会有这份勇气。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在一开始我就会选择认真地看完
我们都习惯了他不分场合地点话题的自我褒奖与吹嘘,自动无视掉了后面的话语。
那你把录像带进去给她看吧。我和迪尔希交换了一下眼神,对马衫道。
为她情绪考虑,只有你在场她才会感觉放心。迪尔希起身,从抽屉中拿出一个U盘,递给了马衫。
既然这样马衫犹豫了一会儿,,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再去一趟好了。
不等马衫的背影消失,我偏回头转向迪尔希,视线是稍向上的角度,迪尔希,我微笑着,语气温和,你现在对案子是怎么看的?
我说,迪尔希微皱着眉,眼神有些好笑,澄子,你不会是被那家伙洗了脑吧?
好吧,我这点小心思你也看得出来。我挫败地叹口气,我觉得我们的方向确实错了,看到录像时先入为主,以致于连现场勘察也可什么是市场营销策略能遗漏了什么。
而且,我们对周围其他人的关注不够,不该只对小柯、艾几人的事询问几句了事。迪尔希接口道。也是这几句话一个眼神的瞬间,我们再次对接下来的行动达成了默契的共识。
我不禁轻扬起嘴角(这次是发自内心的),一扶桌子站起身来,直视着迪尔希,我去现场,你去他们学校,和那些女孩子聊聊天,分头行动,回来再交换信息。
为什么是你去杀人现场,我去学校?
因为,帅哥比较能消除女孩子的防范意识,而美女容易引起她们的嫉妒心。我语气平静地说道,并在迪尔希的眼神由微讶转为鄙视之前再次开口,你得承认我说的有道理。
好的,按你说的来就是了,我们的澄子小姐。迪尔希摆摆手作别,便直接去了。
看着迪尔希的背影逐渐隐没在被他无声合上的门缝里,我突然生出一点小小的沮丧。
对,对不起。我想不到。
她谁都不像除了我自己。
你说会不会真的是我梦游跑出去干的?连那件衣服都是我的。
不!不对!我那件衣服最近没有穿,在衣柜里。
艾
马衫离开了,迪尔希还没有回来,我看了马衫留下的信息,忍不住调了录像来回细看,想映证我的一些想法。
我此行是有收获的,恰好赶在现场附近的一个巷口的垃圾被垃圾车清理完毕前找到了一样在一天内制造的可能与此案有关的垃圾那是被包在塑料袋里的像石膏又像粉底的肤色胶凝状物,已经由于明显被撕揉过而不成形状。
录像被我前后翻看了七八次,然而我并没有找到脸部拼接涂抹改造的痕迹。就算是像素不够是一部分原因,可这手法的专业程度完全不是学生可以达到的,难道我们的方向又错了?小柯与艾的交叉点除了学校还会有什么?
迪尔希进门的时侯,正好是我准备起身去问问艾的时候。
他直截地走到我的身边途中视线始终不离屏幕按下了暂停键屏幕上是角度很好的半身像,脸部清晰。
怎么样?我问他。他从荷包中掏出一叠照片,铺在桌上。那小子实在能惹,这五个是学校中和他有牵扯且身形符合条件的。这个叫果子的是唯一脸型也相合的,而这个牙则是她们中对艾最为熟悉的人,和她同班,选的课也相似。只是脸形方面
不用太考虑脸型。我摇摇头,将收集袋里的东西递给了他,简单说明了一下我的收获和看法。
迪尔希看了一会儿,忽露出一点释然的神色。他弯腰在一旁电脑上摆弄了一番,轻按了按我的肩让我坐在电脑前。你看看这个。
这是一张艾的照片。怎么了?我问题刚出口,倏然发觉了什么,转向另一边的屏幕好像!不是那种一个人和一个人的照片的相似,而是接近于cosplay特意按一个设定模仿琢刻的相似。衣服,连衣服都是一样的,你是说
是。这张照片才是真正的原型。他眼睛微缩,嘴角勾起,她没有高超的装扮技巧,不代表别人没有。可那人不一定熟悉艾,所以需要这张照片来解决问题。
我情不自禁的激动起来,有多少人能接触这张照片?
七个。他比了比手势。这是小组中的认证所需的,只有组员可入。哦,教授应该也看得到。她们七个都说没有发给其他人过也没有保存后洗出来过。他将另六张照片在那五人下排成一排,又将五人中的一张照片下移到那列之中排出七个来。
牙?会是她么?只是可能而已。还有这个小川,他指了指一个面容清秀漂亮的姑娘,她紧张得有些过分了,按理这种漂亮姑娘应是习惯了追捧和与人交谈的,不该如此羞涩。我偏头看向迪尔希,他朝我挑了挑眉毛:即便是你,也从来不会羞涩。
我横了他一眼,伸手将照片拨拉进掌中,起身便走。
喂!你去哪儿?身后传来迪尔希的声音。
捕捉到他语气里的一丝紧张,我不禁抿了唇微笑,当然是找艾问一问啊。我说道。
啊!会是她们吗?
有外人帮忙,怎么会那些人为什么要帮她?
你问我知道的啊,唔我让我再想一想。
不,对不起,我不知道。
艾
我朝身侧的迪尔希轻眯了眯眼,他平和地点了点头,印证了我的想法。
艾,我希望你不要试图作无济于事的隐瞒,我们不会误判无辜,你无需担心什么,但若是她,一共不过七人,你知道的信息,我们很快便都会得到。我以冷静而不容置疑的语气叙述道。
艾咬了咬嘴唇,仍在犹豫。迪尔希深呼出一口气,伸手从桌上移出小川的照片放在艾手边。你在想她,对吗?他直视着艾的眼睛说。
她妈妈是专业化妆师,艾低着头,似在攒足了劲想要驱逐着什么,昨天她请了病假,说是发烧。说罢,她瘫软在椅子上,双颊带泪,小川其实是很好的人,也很可怜。
我拿了纸巾温柔地递给她,轻拥着艾的肩头,还不一定呢,可能不是她。我说。
余光里迪尔希看着我们,神色与情绪都淡得很模糊,他在看我,我想。
大学那边已经结束课程了,得到小川回家的消息,我们便径直去她家拜访。我们不打算旁敲侧击,也不害怕打草惊蛇。一个刚上大学不久的女生,是无法在迪尔希的询问和马衫的催眠中隐瞒什么的。
在按了多次门铃仍无人应答的时候,我拨通了小川母亲的电话,喂,请问是林女士吗?
喂,我是,您是哪位?林女士的声音很柔和,是能悦耳的。
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身份,然后说:您的女儿小川可能知道一些对我们有用的线索,我们想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啊?这样啊。她显得有些惊慌,却很快平静下来,她现在不和我在一起,我马上要去赴场晚宴,在车上。您知道小川在那里吗?她似乎不在家。哦,她说她今天会去同学家过夜。
同学家?昨天还在生病发高烧,今天就往同学家跑?
是哪个同学?我问。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发出带着歉意的声音,抱歉,她没有告诉我,这样吧,明早她回来了,我让她联系您,可以吗?
这对话再进行下去也没有意义,我应了她,礼貌性地道了感谢,便挂了电话。
只好等明天了。我扬了扬手机,其实,现在距离案发时间也不过一天。迪尔希微笑,没事,她逃不过的。
林女士的反应好几处连我都听得出是在掩饰,那大概是她与演员待久了的弊病,而逻辑亦有漏洞,小川生病的那天,林女士应是在家为她化妆的,只是不知林女士是何时知道这化妆的真正用途的。
澄子,迪尔希在我面前晃晃手掌,别再想案子了,已经基本结束了。今天你下班了。你中午就没吃什么吧,走,我带你去吃饭。
迪尔希的笑容显得温柔起来,再夕晖的光影下恍惚了我的视线,连串起六七年来彼此相伴的时光。我点了点头,并与此同时从心底滋生出一点微妙而奇怪的念头。
我想回家自己做饭吃。我说,你也来一起吧。
迪尔希应是愕然了一瞬的,也应是犹豫了一瞬,然而最终他并未答应。不了那多麻烦你。
我送你回家吧。迪尔希拦了的士,在我家门口与我告别。最后,他伸出手,却只揉了一把我的头发。
而此时我刚离开不久的小川的家里,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正坐在沙发上对视着,难得的沉默。空气中竟有一丝近十年来不曾有过的温度,两人眼中,是相似的紧张与庆幸。你说怎么办?找他呗。你为什么要他说过他能让我为所欲为。你就那么恨他,你就那么恨我?你好歹别说了,我可没那么说过。
女人的声音岌岌翼翼,女孩的却是燥热之中裹着冷然,直到又是一段沉默使那冷然也裂了一道缝。
妈我以为我计划得很好的,我想我不到十八岁,不会有大事我讨厌她,我,我也讨厌他她会死,他会因为我身败名裂,他要是不管我,你也会恨他,他还是会失去他最看重的东西多完美。可是,可是,杀人和我想的不一样,小艾被带进去了,他们怀疑我了,我怕。妈,我怕
女人红着眼睛叹了口气,伸臂把女孩环住,我们的错,都是我们的错,与你无关,好孩子她呓呓地念着,拥着、抚着,又继续念着
初一:骆晓玫